二三肃

他的眼睛

他死了，盘古他死在充满泥泞的土地中。他睁着大大的眼睛，看不见以外的东西—除了一面镜子。那是他深爱的镜子，他曾花数不尽的时日，双眼贪婪地享用镜中自己的面容：为那眼神中的光灿失神落魄。他有时也会瞅瞅有波折的湖面，责怪风的无情。
“你是否要像石观音一般死去？” 有人问他。石观音爱着镜中的自己，胜过她的恋人。
“别吵，” 他淡淡回答，没有移开目光，“你扰了我镜中的静谧。”
镜中的世界并不只有他自己，还有他 ’不存在的朋友’。他棕色的瞳孔上有丝丝缕缕的黑色条纹，那是流动的液脉。他倾城的眼白蒙了层雾气，半透明得浮动着。在镜中的世界里，也曾有光粒子以微秒计数的速度穿越巍峨的高山，环绕过细胞膜构成的沟壑曲折。而有声音在他耳边不屑的嘲讽，全部作为声粒子波撕咬着他的耳膜，于细胞的间隙爆破。
“出来看看这个世界呀！” 他听到有声音朝他大吼大叫，估计是宙斯那讨厌鬼，他什么也不理会。他不理解，真正的世界在镜子中央。
盘古的世界是用眼睛看，耳朵听的，他通过这面反光的金属片得以感知各处发生的一切。而宙斯却是用脑子瞅。他拿利刀戳瞎了自己的眼睛，随后盘腿坐在混沌中，去看不存在的世界。先建立一条河流… 他这么想着，然后问自己：河流边上会有小兔子吗？它在一跳一跳，找食吃么？还是会有浮萍，有老鹰压低身子划过低部的天空？这时候，如果他开心了，就能感见天上生出了太阳，照得湖面波光粼粼，像丝绸般百转千回...
“出来！看看！呀！ 你的眼前不过是一面镜子！” 宙斯这么尖叫的时候他的世界里自是下着雷阵雨的。
“去哪儿呢？” 盘古声音沉静，“这里只有混沌。”
“你瞧，山上正在下雨呢！”
“瞎子，这里没有山。”
宙斯指指自己的脑子，“这里有。”
“这里也要有，” 盘古用手在身边划了个圈， “到处都要有！”
宙斯嗤笑，“里面，外面，有区别吗？”
“一个是真的，一个是假的。”
“呼，你瞧我，没有双眼，真的和假的就没区别了，” 宙斯摇摇头，翘起双腿，回到他的世界。盘古拿起镜子，却发现他的耳朵有一阵剧痛：小家伙们住不下了。他们要开始自相残杀了。他再看看自己的肚子，里面的微生物开始钻洞了，因为没有食物了。想到他刚刚和宙斯的对话，盘古为小家伙们感到万分悲伤。这些真的事物！它们好不容易，从世界上生了出来，它们让世界改变；它们如何能够就这么死去？
地方太小了，就让它大一点吧。就让它以我整个身子作为滋养物，让一切器官都连到一起，让它们活下去...
我所珍爱的，镜子。
这么想着，盘古咬破了舌尖，舒服的躺了下去。他听到了，听到了细胞们崩裂的声音：它们像小溪一样清脆的欢呼着，流溢着，让’小家伙’ 们长大了。虽然他已经失去了听觉，但它们的笑声还残留在他的耳中。他望着镜子，镜中的自己分解了，真实的世界永存了...
他忽然意识到，自己已经没有视觉了，但镜子还依旧占据着他的世界。
他看见了宙斯讽刺的笑脸。